【技能分享】刑辩律师成长系列之一：如何发问当事人

发问是法庭调查的重要环节，律师通过发问，达到两大目的：其一，展示对被告人有利的情节，如被告人无罪或罪轻的主观表现和客观表现、被告人的法定从轻情节、被告人的酌定从轻情节。其二，将案件信息有效地传达给法官，并使其产生确信。

发问分为主询问和交叉询问。主询问是辩护人庭审活动的“首秀”，目的是通过发问展示有利于被告人的事实，为后续质证辩论铺垫，引导法官重视辩护观点。如果辩护人不对被告人的辩解通过发问的形式来向法庭展示，那在质证和举证时提出的意见就会显得突兀，庭审效果必然大打折扣。虽然主询问相较于交叉询问而言对技术的要求不高，但要做到规范、详尽，仍然不容易，值得我们青年刑辩律师研究。

总的来说，主询问要贯彻有利于法官接受信息为原则，其核心要求是“细致”。“问全面，问仔细，问遍实体和程序”。具体有以下六大“绝招”。

01战略：分组设计、层层推进

每一组问题都要让法官明白，辩护人问的是什么意思，在提问前，可以提醒法官下面是要问哪些方面的问题。分组，就是将所有发问的问题按照一定主题和逻辑设计为若干组。在每一组发问前可以“戴个帽子”，以“接下来，我将问你一组关于某某方面的问题”为导语，然后围绕此方面问若干问题，最后视情形需要概况总结，以“审判长，通过这组发问可以证明……”收尾。如此，辩护人问得清楚，被告人答得明了，法官也听得明白，有利于辩方把信息有效地传达给法官。

发问的分组根据具体案情，可以采取按照事情发生顺序的“过程法”、或者按照犯罪构成体系的“要件法”，亦或是按照辩护观点的“辩点法”等等不一而足。比如我们要做无罪辩护，就可以用事前、事中、事后这样的“过程法”来发问。万不能把辩护观点的具体内容直接内含其中，否则会被控方以诱导式发问反对。

比如，在一起强奸案中，辩护人想要通过发问展示被害人并未醉酒的事实，那么辩护人“戴帽子”时不能以“关于被害人是否醉酒情况，我问你几个问题”为“帽子”，这样诱导性太强了。相反，如果以“当晚在KTV里的情况，我问一下”“关于被告人喝酒的情况，我问你下”“出了KTV以后的情况，我问一下”为导语，则显得客观中立。发问结论应该通过法庭调查自然而然地展现出来，万不可在开头就“泄露天机”，让人认为结论是辩护人暗示得出的。

一案例

某辩护人向其当事人张三发问：“抢劫银行的犯意不是你提起的是不是？”被审判长制止后，又问：”你当时不想去抢劫，是李四威逼你们去的，是不是？”审判长再次制止，并警告辩护人注意发问方式，该辩护人顿了一顿，问：“谁看门、谁撬门、谁砍人、谁抢钱，不是你分工的，是不是？”审判长勃然大怒，要求书记员不要将张三的回答记录在案。这时，辩护人继续发问：“正准备抢时，你说要解手借机溜了，是不是？”法庭上发出哄堂大笑。

值得注意的是，对于程序上出现的问题，足以影响案件的定罪量刑的，比如侦查人员具有指供诱供、记录不属实、不如实记录的，也应该进行发问。

02战术：仔细提问、步步为营

问题设计应当细致入微，围绕着发问想要得出的结论要设计三到五个客观小问题支撑，不要泛泛而谈，点到为止。例如为了得出“强奸案中的被害人尚无意识”，肯定不宜开门见山地问“被害人当时有没有意识？”，而应该围绕当时被害人行为动作、说话语气、表情神态等客观情况进行细致发问。

再如，为了得出“抢劫案中的被告人只在案发前，未在案发后帮情妇交养老保险，赃款去向不明”的结论，不能仅仅简单地问“案发后你是否帮你情妇交养老保险”。而应该通过“你有没有帮她交过养老保险？（答：有）”、“什么时候帮她交的？（答：2011年上半年）”“为什么2011年上半年要帮她交（答：她和我一起做废纸生意）？”“2011年下半年你是否帮她交？（答：没有）”“为什么后来不帮她交了？（答：下半年她自己找其他工作，不和我做生意了）”的一组细致的问答，既说明缴纳的时间点，又解释了原因，得出的结论更令人信服。

一案例

某故意伤害（致人重伤）案，问：“对方有几个人？”答：“五个人。”问：“手里有没有拿东西？”答：“前面的那个人手里好像拿着木棍，后面的没看清楚。”问：“后面的为什么没看清楚？”答：“我当时非常害怕，吓懵了。”问：“害怕你为什么不跑？”答：“我想跑回屋里，可是腿动不了。”问：“他们有没有说话？”答：“我没有听到，他们过来就将我踹倒了。”问：“你倒地上了吗？”答：“没有，被墙挡住了，我就蹲在了墙根上。”问：“他们就踹了你一脚吗？”答：“不是，他们踹倒我后，就围住我乱打，我就抱住头蹲在那里。”问：“他们打你有多长时间？”答：“我感觉时间非常长，我当时想我要被他们打死了。”问：“你是说，当时你感觉你要被他们打死了？”答：“是的。”问：“那么，他们为什么停止打你了？”答：“我感觉快要被打死了，正好手碰到了一个东西，我就拿起来乱舞，他们就都跑了。”问：“你拿的是什么东西？”答：“是我种花用的一个小铁锹。”通过这样层层发问，当事人防卫的情节就清晰的展现出来，足以给法官留下深刻的印象。

03操作：随时调整、避免重复

按照庭审流程，首先由公诉人讯问被告人，再由辩护人发问。这往往会出现事前准备好的问题已经被公诉人先问了，或者针对公诉人的讯问辩护人临场想到新的问题，抑或被告人回答公诉人问题没讲清楚。对此，辩护人应当随时调整发问提纲，作必要的“删”、“减”、“增”、“改”。辩护人发问应定位为“补充发问”，以便提高庭审效率，节约诉讼资源。

（一）对于公诉人已经发问过，且被告人已经明确回答的问题，可以直接删除问题。

（二）对一组问题中公诉人已问过的部分，可以简略或者不问。

（三）对于公诉人没有问到的问题，以及根据庭审变化临场想到的新问题，要充分发问。

（四）对于公诉人已经发问了，但被告人没有回答清楚的问题，为了澄清误解，必须补充追问。对此，为了取得良好的庭审效果，促使法官充分注意，把信息传达到位，在发问过程中可作些必要的铺垫。例如，在发问前可以加一句“关于……问题公诉人已经问过你了，我们就不重复发问了，我们就问一个关键性问题”，或者“刚才你回答公诉说……，也就是说……，那么我就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了……”。

一案例

某辩护人：“这辆车是你的，没有其他任何人使用过你这辆车，你也没有把车钥匙给任何人，你多次供述说，不知道三把刀是谁放到后备箱里的，我再问你一次，后备箱里的三把刀到底是谁放的，如果不是你放的，难道是刀自己跑上去的？”同案犯：“反正不是我放的。”辩护人：“难道三把刀都不是你放的？”审判长：“辩护人，这个问题公诉人已经问过了，请你不要重复发问，纠缠被告人了。”

俗话说，百密一疏。尽管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法庭上总会意外的情况，当事人在接受讯问或发问时，作出的回答可能超出了辩护人的预料。这时辩护人要沉着冷静，既然已经出现不利的情况，不妨继续围绕不利的回答继续发问，挽回颓势。即便被审判人员打断，也不用紧张，被打断是常有的事，可以当即向法庭表示换个问法，围绕目标继续问。

一案例

某日，法院开庭审理一起挪用资金案。被告人辩称侦查人员有不当的侦查讯问方式。但由于被告人口拙，无法让人听明白侦查讯问到底如何不当。

公诉人有点急，问被告人：“我直接问你，侦查机关到底有没有对你刑讯逼供？”

被告人说：“我觉得心里有点压力的。”

公诉人打断他：“你就直接回答，侦查人员在讯问你时到底有没有对你刑讯逼供？”

被告人一愣，咕噜地说“那...那...倒没有”。

公诉人即向法庭报告：“公诉人讯问完毕。”

辩护律师觉得实际上被告人是答非所问，这个问答，法庭记录在案，对被告人是不利的，于是申请法庭补充发问。

辩护人问被告人：“你是否知道什么叫‘刑讯逼供’？”

被告人回答：“我不知道呀！”

辩护人即向法庭提出发问完毕。

法庭就要求辩护人向被告人解释一下什么是刑讯逼供。

辩护人说：“辩护人才疏学浅，而且刑讯逼供学说众多，法律规定又不太明确，无法在法庭上解释，以免误导。”

审判长于是要求公诉人阐述一下什么叫刑讯逼供。

公诉人解释：“刑讯逼供，大致的含义就是：以暴力或威胁的方式进行审讯。”

被告人随即叫了起来：“报告审判长，侦查人员对我进行了威胁，他们威胁不让我睡觉，要把我同杀人犯关在一起。”

这时，法庭各方才听明白，原来被告人的真实意思是他是有被“刑讯逼供”的辩解的。

04 态度：善于反对，勇于接招

公诉人与辩护人在开庭时，对对方讯问或发言有异议，认为要马上制止的，其法律依据为《人民检察院刑事诉讼规则（试行）》第四百三十八条，《律师办理刑事案件规范》第九十四条、第九十五条。

但是，是不是提异议就要喊“反对”呢？“反对”一词来自于《律师办理刑事案件规范》，是从西方英美法系国家对抗式庭审制度中引进的。这个提法是否妥当，值得继续研究。根据《人民检察院刑事诉讼规则》和《最高人民法院关于适用<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的解释》，没有“反对”而有“提出异议”这一提法。本人认为，用“提出异议”这一提法，更为稳妥。但是用“反对”，在口语表达上，更加便利。在司法实践中，控辩双方均有运用反对的现象。

个人认为，在庭审实战中，辩护律师要慎用“反对”，理由如下：

（一）“反对”会造成辩护人与公诉人的气氛紧张，不利于宽松、文明、讲理的法庭庭审氛围的营造；

（二）我国庭审模式毕竟与英美法系对抗式庭审有所区别。除了当庭陈述的之外，原供笔录也是重要的定案依据，并不是以庭上所说的为准；

（三）对方以不适当的方式进行讯问、发问得到的答案，本方有异议的，可以在本方的发问中予以澄清，不仅不会影响案件的公正审理，而且还有利于引起合议庭对某些问题的重视。

但是在某些情况下，律师应当提出反对：

（一）当公诉人以威逼、诱导方式进行讯问，使被告人无法正常回答时；

（二）公诉人对辩护律师进行人身攻击时；

（三）其他如果不提出反对会影响到案件公正审理的情况。

那么，辩护人如何应对法官打断、公诉人反对的情况？辩护人应沉着应对，不能自乱阵脚。辩护人可以以“审判长，我觉得这个问题还是比较重要的”等方式变换发问，抑或阐述该问题要具体证明什么问题的，这样还能同时提醒被告人，让其做好心理准备，抑或直接提醒公诉人“要营造良好的庭审氛围”。

一案例

一起受贿案，公诉人讯问被告人时，被告人提出起诉书指控事项不属实，当庭进行翻供。公诉人表情凶狠地训斥被告人：“被告人，你不要狡辩，狡辩只能加重对你的处罚。如果态度好，不仅可以认定为自首，而且可以从轻处罚。如果狡辩，你要受到严惩！你说，到底原来笔录是不是属实的？”被告人看到公诉人这样讯问，十分紧张，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候辩护人向法庭提出反对，“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人民检察院刑事诉讼规则（试行）》及《最高人民法院关于适用<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的解释》的规定，不得用威逼方式进行讯问，公诉人的这种讯问方式不利于查明案情，恳请审判长予以指正”。法庭听了辩护人的意见，要求公诉人不得采用威逼、诱导式的方式来进行讯问，使庭审归入文明、讲理的轨道。

05 战备：准备充分，稳妥发问

辩护人对问题的答案不能模糊，更不能“一时兴起”在法庭上向当事人求证。例如，某辩护人事先没有辅导过当事人，在庭上就对自己的当事人发问：“案件发生时，你在什么地方？”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发问。如果确实有必要发问，恰当的问法是：“案件发生时你在不在犯罪现场？”对于这样的发问，被告人只能回答“在犯罪现场”或“不在犯罪现场”。需要说明的是，并非所有的封闭式问题，都是诱导式问题，封闭式问题、开放式问题各有优劣，要灵活运用。

一案例

法庭调查中。辩护人：“被告人，你有没有用拳头殴打被害人？”被告人：“绝对没有！”审判长：“辩护人，注意你的发问方式！”公诉人：“被告人，你敢翻供？”被告人：“我是用脚踢的。”辩护人差点没有晕过去。

对于公诉人没有向当事人问，但是对当事人绝对有利的事实，要充分发问，展开发问，这有利于将辩点展示给法庭。同时，律师在发问时，不仅应避免问问过的问题，还应该避免问被告人构成犯罪的要件行为、被告人的从重情节、与本案无关的问题。

一案例

一起共同抢劫案，其中一名被告人的辩护人总是在发问中强化其当事人的组织、领导行为，结果被认定为主犯，当事人对辩护律师的表现很不满意，从而向律师协会投诉。律师协会研究后认为，客观上看，虽然辩护人在法庭上不强调被告人的组织、领导行为，法庭也可能会按照证据和法律认定其当事人属于主犯，但是从法庭效果来看，辩护人的职责是提出被告人无罪或罪轻的意见和材料，辩护人把被告人情节较重的方面展示给法庭，无论如何也不能算是敬业的表现，因此，律师的执业行为确有不当。

06 仪态：用语规范，理性平和

在法庭发问时，也要注意尽量多用法言法语，减少个人的情绪，以免制造矛盾，引起对立。比如在称谓上，不宜称呼当事人为“我的当事人”，宜称“被告人”或者直呼姓名。又如要极力避免损害人格的发问。

例如在部分案件中，被告人的赔偿问题不适合在法庭上发问。

其一，对于受害方而言，赔偿数额是个人隐私，在公开审理的情况下，贸然提起，不利于其庭后处理家事；

其二，在法庭上提及赔偿数额，若赔得少，则感观不佳；赔得多，则容易让普通群众留下被告人“花钱买刑”的印象；

其三，大部分时候，被告人不亲自参加赔偿案子，他也不清楚具体情况；

其四，从法律上来讲，和解与不和解对量刑才有意义，赔钱多少没有太大意义。

结语

向当事人发问，其实就是“明知故问”，向法庭展示对当事人绝对有利的辩点，但是即便是明知故问，能不能问好，还是值得研究的。

文字编辑及校对：杨汇

排版：郭彤

杨 汇

刑法学硕士

靖霖济南分所主任

联系电话：

13738077627

执业经验：

曾先后在杭州市某区人民法院、浙江某律师事务所实习、工作，熟知刑事诉讼程序，深谙论辩之道，参与办理的案件均取得较好的辩护效果。现为靖霖（济南）律师事务所主任。

获得荣誉：

1.2012年杭州市青年律师演讲比赛二等奖；

2.2012年浙江省第四期律师执业培训班优秀学员；

3.2014年西湖区检察院与律师辩论交流赛二等奖；

4.2014年杭州市首届律师事务所辩论大赛团体冠军及最佳辩手；

5.2014年杭州市检察官与律师控辩大赛，团体第二名及最佳辩手；

6.2015年因获市检察官与律师控辩大赛亚军受杭州市律师协会嘉奖；

7.2015年拱墅区检察院与律师辩论交流赛二等奖及最佳辩手；

8.2015年杭州律协青年律师才艺大赛二等奖；

9.2016年杭州市律协“优秀团干部”称号；

10.2016年上城区检察院与律师辩论交流赛优秀辩手。

11.2017年杭州市司法局“喜迎十九大 党员诉忠诚”主题演讲比赛三等奖；

12.2017年第三届浙江省检察官与律师辩论大赛个人赛优秀辩手奖；

13.2017年第三届浙江省检察官与律师辩论大赛团体赛个人风采奖；

14.2018年获2017年度杭州市律师“新星奖”；

15.2018年因参加第三届浙江省检察官与律师辩论大赛获省、市律协嘉奖。

曾参与办理的重大案件有：

1.张某某赌博案获缓刑；

2.孙某被控故意杀人案经辩护被认定为过失致人死亡；

3.吴某某走私武器案侦查阶段取保；

4.方某某故意杀人案判处无期徒刑；

5.王某某涉嫌故意伤害侦查阶段取保；

6.杭州第一起强制医疗案—姚某故意伤害案；

7.央视报道北仑故意杀人案，被告人被判无期徒刑；

8.萧山小学生被砍身亡案；

9.赵某某贪污案，被告人经辩护被认定为串通投标罪；

10.永康出租车撞面包车案，被告人获轻判；

11.方某某骗取贷款案涉案金额一个亿侦查阶段获取保候审；

12.张某某骗取贷款案涉案金额1000万获免刑；

13.李某某故意杀人案被判有期徒刑十四年；

14.郑某某挪用资金案侦查阶段获取保候审；

15.台州某村主任故意伤害案获缓刑；

16.台州曹某某抢劫案改判寻衅滋事罪；

17.某省永康商会骆某某虚开案获缓刑；

18.杭州姚某某涉嫌盗窃侦查阶段无罪释放；

19.桐庐宝马撞人案获高院二审改判有期徒刑十一年；

20.四川某县级地产商被判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二审改判缓刑；

21.绍兴某区生产销售伪劣产品案二审改判从轻处罚；

22.杭州留学生涉嫌盗窃案审查起诉阶段获不起诉；

23.知名地产公司负责人涉嫌串通投标罪侦查阶段获不诉处理；

24.拱墅区张某某涉嫌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税额50余万审查起诉阶段不起诉；

25.湖南岳阳某县李某某涉嫌诈骗罪100余万侦查阶段被取保候审；

26.嘉兴某地掩饰隐瞒犯罪所得案二审改判从轻处罚。